潮汕营老爷的难忘

今年的潮汕民俗活动火出了圈,原本只在潮汕地区开展的英歌舞、营老爷等一批地方性民俗活动,通过自媒体平台多次占领春节热搜榜。既有疫情三年后压抑情感的报复式释放,也有和绝大多数死寂春节对比后的反差,中国绝大多数乡村的春节是死寂的,被麻将、吃喝、形式化的拜年虚度着,为何潮汕地区的春节,会有如此多让人震撼的活动,背后是谁组织的?这些活动经费由谁支持?这些活动究竟有什么价值,让这个地区的人们此起彼伏、争先恐后地开展。带着这些疑问,笔者亲身走近这片土地去体验、去寻找答案。

      

总体来看,潮汕的各种春节民俗活动大都是围绕营老爷这个核心仪式来展开。潮汕人心中的“老爷”就是主管各类事务的神仙,有保境安民的城隍爷、土地公,有分管专项事务的神仙,如财神、灶神,还有祖宗神或者大功德乡贤去世后的神格化。在很多外地人心里,潮汕是一片有浓厚神仙色彩的土地,有各种各样闻所未闻、见所未见的神仙。神仙在这片土地上,无论在文化休闲、艺术创造、日常生活、经商贸易、社会治理等各个方面都起到不可缺少的作用。这片土地既有党管、也有神管,合作大于竞争,协同大于分歧,相得益彰、相映成辉。

在中国,神仙崇拜并不是潮汕一地的特色,几乎每个地区都有拜神的风俗,但潮汕地区在神人互动上的创新是蔚为精彩和先进的。在绝大多数地区,人们面对神仙的威严、庄重,多是进庙拜神,而潮汕人在春节却把神从庙里迎出,经过信众的家门,神仙出游、神仙主动走出庙堂,来到人间。神仙的巡游,也就是“营老爷”活动的来源,神仙一年一度的唯一出游,自然是信众们的狂欢日,摆好贡品、着好盛装、策划各种各样的活动恭迎“老爷驾到”,带来福气,保佑国泰民安、政通人和。

英歌舞就是营老爷活动中非常出彩的氛围活动,扮演水浒好汉的英歌队员穿戴戏服、手持木棍,充当营老爷的护卫队伍,沿途表演中英姿飒爽、刚柔相济,为后面抬举的老爷显足了威风,拉满了气势。除了英歌舞这类开路先锋,人们还策划火把节、跳火堆、放鞭炮等活动做强营老爷高潮。

火把节就是数千人手持火把,跟在老爷队伍的后面,刹时间火光点点、人头攒攒,光亮点到目之不能及,燃到天边之感,这气氛也只有这地为台、天为幕、万人同演的场面才拉得满。我参加过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,这小小村野里的民俗活动,这气氛过之而无不及。

跳火堆就更为壮观甚至隐藏了危险,但在营老爷这个盛大节日面前,适当的风险甚至牺牲,在村民们心里应该是不值一提的,没有风险意味着没有意义,这或多或少暗含了潮汕人爱冒险爱做生意的共鸣。跳火堆也是上千人的场面,大家围在一堆枯草周围,人贴人地挤着,换别处,一定会因踩踏风险被叫停,在潮汕风险可控就可干。等巡游村庄归来的老爷到达火堆处,也就营老爷的高潮,观众们用竹竿拦在火堆之外,观看一群勇敢精壮的小伙抬着老爷跳过火焰高达五米,长达十米的火堆,小伙子跳进火堆,全身被火焰包围,为了让老爷红红火火,祝福村民日子红红火火,这份勇敢甚至受伤,在他们心中是值得,也是骄傲的。

      

当然放鞭炮这个相对缺乏技术含量和创新含量的活动,也是必不可少的,因为放鞭炮是村庄展现含钱量最好的方法。鞭炮声响越大,鞭炮燃放时间越长,说明村里老板越多,越烧得起钱。听朋友说,夸张的村庄一晚上能炸掉数千万,也不知是真是假,但就我所见的,仿佛鞭炮不是一串一串放的,而是一堆一堆烧的,同时间数十串甚至上百串不同声响的鞭炮集体炸响,也像那么一首鞭炮交响曲,有重低音的、有高音的、有童声的、有抠脚大汉呼噜声的。鞭炮一响,浓烟滚滚,方圆五里都睁不开眼,夜里回到家指不定还能撸出二两鞭炮渣来。至于火灾、伤人之类,在老爷出游面前,暂不做考量。相较于跳火堆、火把节这类气氛活动,燃鞭炮这事的确是我有些不那么认同的,当然我认不认同不那么重要,当地人高兴就好。

群众需要狂欢,乡村适合狂欢

上面花了那么些笔墨描述营老爷,这对我一个还要为稻粱谋的社畜,花上两小时来书写,是奢侈的,是对不起同事、对不住领导的。但为什么要写,并且还写得比较愉快,原因在于,我想传达给更多地方,更多乡村振兴,群众需要狂欢,狂欢既可以展现智慧、勇敢、不拘小节,像英歌舞的勇敢、各种老爷活动的智慧、敢冒风险的不拘小节。更重要的是它能吹响新一年斗志的冲锋号,这次的潮汕体验,回到工作中每每想到那火光冲天、那刀山火海的场景,身体仿佛被电击一下,这种刺激还是有价值的,庸俗点讲,说不定能多挣几两银子。

有朋友从内地老家过完年回来和我说起经历,充满了疲倦、无聊甚至厌恶,打麻将、喝大酒、形式化的拜年吃喝,既觉虚度了光阴,也觉浑身乏力,这样的春节不仅没能为即将开启的新年征程充上电,反倒为新年增加了晦气,我想这正是今年非常多外地人去潮汕观看他们过节,营老爷、英歌舞在互联网上爆火的原因,人们需要狂欢,人们需要健康的刺激、人们需要抖擞抖擞精神,从这个角度,花点钱也是值得的。

临渊羡鱼、不如退而结网,这样的群众狂欢是怎么组织的?经费是谁出的?只有搞清楚这些,群众狂欢才实现得了。原来这些狂欢是以村民、宗族内部的自组织来策划执行的,并不是党委政府发动,这就保证了活动的组织积极性,政府有太多繁重的工作,群众的狂欢群众自己办,这是根本活力源泉。

组织保障和组织活力搞清楚了,下一个关键问题是钱从哪里来,保守估计,任何一个村庄营老爷活动的花费都在百万以上,阵仗大的村庄数百万上千万都有,这些钱从哪里来?让我的惊喜地发现,这是一次群众众筹的狂欢节,有200元的,300元的,也有1万,10万甚至更多的,但绝大多数还几百元,这就决定了这场活动只要大家众筹,就一定办得成,也不会对大家产生太大经济压力。

     

有了群众自发组织的活力,有了小额众筹的财力,观众和群演自然是不缺的,一场乡村群众狂欢的普适之路就形成了。潮汕人以“营老爷”为狂欢的主题,或许其他地方以当地的民俗信仰为主题,不管主题如何差异,各式各样的乡村狂欢是可行的。

为什么乡村更适合狂欢呢?原因可以很简单,乡村地大人少,至少好放鞭炮。

乡村群众狂欢背后的乡情经济

乡村狂欢呈现在表面上的文化意义、社会意义、精神意义等都是相对直观也好理解的,但仅有文化、社会、精神价值是不可持续的。我们需要追问留守在村里的老人们为什么会每年颇费周张,非常辛苦地张罗这场营老爷的活动,除了所谓的文化传承责任、神仙敬畏,一定要找到背后的现实机制。外出打拼的乡亲为什么每年愿意出钱参与众筹去支持这项活动,同样背后需要现实回馈来保证可持续。

这就回到了乡村社会重要的经济模式——乡情经济。留守在村的老人家们筹备这场活动,让外出的乡亲游子有动力回到家乡过年,更准确地说回到家乡营老爷、跳火堆、举火把,这些活动能给他们带来力量、带来自豪、带来荣誉。初二英歌舞爆火时,抖音里不少ID地址在美国、深圳的网友在下面评论“为自己祖籍在普宁、在潮汕”感到自豪,这是一场价值观的转型,通常是普宁籍人因为在美国、在深圳立足,为在大城市自豪,而今文化民俗让他们为家乡为乡村自豪。

游子们可以在大城市拼搏,不论腰缠万贯还是深处困境,老人家们在老家为你准备了个难忘的年。游子们的回乡意味着会投入更大资金、更大精力去建设家乡、去慰问老人、去帮助后辈,这背后带动的乡村振兴力量不可小觑,这就回答了老人们会乐于辛苦筹备狂欢节的现实意义。

外出游子回乡过年的现实意义又在哪儿呢?因为有几乎全员回乡过狂欢节的机制,也就自然形成了充分社交、经济合作的契机,我甚至想,这一年一度的狂欢节,开成了宗亲、乡亲商业项目交流大会,共谋新年生意,共商事业大局。有这样的意义,花点众筹经费,岂不是小成本大收益。当然,这是我的粗浅观察,事实上潮汕人在外做生意的抱团,也指向了他们家乡提供的凝聚力和平台,我想这个营老爷的狂欢节就是这个平台。

从这个现实意义来讲,乡村要振兴,要依赖乡情经济,这比乡村旅游、乡村农特产等常见的经济形态更具有规模化、广泛性和持续性,而乡情经济的繁荣离不开乡村狂欢节这样的平台。

结语

写到这儿,花了不少时间,为了不耽搁太多谋生的时间,也就不为各位免费看客字斟句酌了,反正你们也没花钱,就见谅了哈。我从一个民间文化保护传承的实践者而言,虽有十年一线功力,但跟皓首穷经的学术前辈而言,难免粗放随性。从另一个角度看,我或许会多更多鲜活的体验、感悟和未成体系的思考,这于创新、于未来还是有价值的。

乡村振兴是全国民的使命,其实更是难题,需要举国之力来推动,足见困难之巨,因此不断摸索其中的规律比使蛮劲更有意义。我从潮汕地区的春节民俗活动中,看到了乡村狂欢活动的意义和组织机制,以及背后的经济动力,发现他们的过程有剥开层层迷雾的喜悦。当然,这种喜悦很可能是我的自我陶醉,今天我权当此文抛砖引玉,希望更多同道、前辈共同探索类似狂欢活动的可推广性、普遍性,让我们的乡村振兴尽早摸索出一条康庄大道。

古村之友&善联网 汤敏

2023年1月31日

作者简介

汤 敏

古村之友创始人/理事长

爱乡宝&善联网科技创始人/董事长

中国乡村振兴研究院副理事长

北京大学硕士、长江商学院EMBA

央视2020乡村振兴人物

建国70年北大70人,深圳鹏城慈善奖

深圳市十大杰出青年候选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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