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日,清华大学慈善学院王名教授团队、深圳国际公益学院、丰顺商会、梅州市政府、丰顺县政府、留隍镇政府联合调研留隍村村有乐善模式,来自基层的社会创新往往具有全局的效力,也很有可能成为全国乡村治理的留隍经验,祝福留隍,感谢这么多人的关心和支持。

清华大学慈善学院王名教授(左四)

留隍镇“慈善事业发展与社会创新”座谈会

走访调研

来留隍,取人性圣火

今天我给大家讲一个可以彪炳史册的故事,故事的主角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群普普通通的村民和乡贤。就是梅州丰顺县留隍镇上万名的乐善志愿者和他们天长日久的善行。留隍镇总人口10.5万,常住人口不足6万,1万人自发且持续地参与志愿服务和捐钱捐物,这是怎样的场景?爱的海洋、人间圣地;这是公民素质发达如深圳、北京的大城市都难以望其项背的;这是毛阿敏“只要人人都付出一点爱,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”的现实版。

罗佳凯(中)与志愿者,张佳胜摄

故事的梗概往往很容易表述,故事的过程却那么扣人心弦,不易言表。我得知留隍镇有这样的义举是在2018年的年中,一位估摸不出年纪的大哥给古村之友频频留言,给我的同事们不断发他们的文字、语音、图片,一发就是几十条,我的同事们都有些不胜其扰,但那份热忱和谦和又难以抗拒。同事把这个事情告诉了我,让我会一会这位大哥。

这些年和热心乡贤们交流很多,我有了些体会,乡贤们热心执着、饱含深情。他们对古村之友寄予着很大的期望,也托付着他们最宝贵的信任,他想把他们认为好的东西都一股脑儿的告诉你,毫无保留的分享出来。尽管有时候话很细碎、表述很漫长,但我知道他们能如此执着热情地说公益的事儿,在漫长的叙事中一定有我闻所未闻的亮点,要让他高兴地讲、痛快地讲,我们要做的是耐心地听,然后像个猎手一样抓出他们漫长话语中那些闻所未闻的闪光点。

我和这位老兄微信加上好友了,他叫罗佳凯,后面会逐渐展开他平凡人生不平凡的故事。一通漫长的电话下来,的确不出意外,我又听到了闻所未闻的大瓜,只是这个大瓜的确大到我难以置信。他告诉我,他所在的留隍镇47条村,村村都有一个叫乐善群的微信群,每个群有两三百个志愿者,大家在里头每月给家乡自发捐钱,多少不论,几块、几十块、上百块。就是这样每月的涓涓细流,每个群汇聚起数十万的资金,这背后是上万普通乡亲对家乡的深情和对行善的无私。

(帮助特殊困难户)

除去花掉的,结余都仍有数万元甚至过十万元的。这些留在村里的志愿者就把这些善款用在慰问孤寡困难老人,开展奖教奖学甚至更大投入的修路修桥、装路灯等公益事业上。每个乐善群里有群主、会计和志愿者骨干,他们来执行这些公益项目,实时公布善款来源和使用情况。大家很齐心、花得很放心、看到成效很称心、家乡美名远播更加欢心。

(捐赠明细)

直觉和经验都同时告诉我,这在当下中国社会是非常少见的,甚至很可能是孤例。这种一个地区集体性、持续性美德和善行在历史上由范仲淹首开先河,范仲淹建设范式义庄,让居住在同一村庄或家族的人捐赠义田,义田所产供给本村和家族内部开展公益事业,同时也帮助周边乡村共同发展。后来这一古代义庄模式成为风尚,江浙一带广为效仿,大大地提高了地区道德文明水平,也实实在在地解决了基层诸多社会问题。

义庄模式在清末到达了顶峰,以林则徐广修丰备义仓为标志。近代以来,由于百年战乱,以及基层社会治理结构的革命性变化,义庄模式快速地退出历史舞台。尽管传统义庄模式退出了历史,但是基层日复一日道德文化教化需求和诸多零碎社会问题的解决,不可能退出历史舞台,这也是当前基层社会治理困境的症结所在,大量学者和仁人志士为此苦心寻觅药方。

 

当听闻留隍乐善群模式,脑海中毫无疑虑地想到,留隍乐善模式,是新时代义庄,他在填补“日复一日道德文化教化和诸多零碎社会问题化解”的社会治理结构性缺失,他可能正是这个苦苦寻觅的药方,其意义甚至不下于小岗村“家庭承担责任制”掀起的市场经济结构性改革。如果是这样,善莫大焉。于是我欣然与罗佳凯老师约定,尽快前往实地考察学习。从此我与留隍结下了终生之缘,为留隍乐善鼓与呼。

记得是一个阳光和煦的下午,在梅州客家人这片崇文重道、敦亲睦族的土地上,打心底讲,我很羡慕这里的人,不是因为风景迤逦、万物灵秀,而是他们的道统还在。他们讲起自身的道德文化传统,不是在陈述一个“唐宋元明清”的久远故事,而是在当下一颦一笑、一砖一瓦中活生生的流传。用他们的话说,“我们这儿的人有这个习惯,我们这儿的人一直都这样”,多么朴实的话,又是多么令人骄傲的话,这就是道统的力量。又还有多少地方的人,说得出这个地区引以为傲的习惯,自信满满的说“我们这儿的人一直都这样”。这应该是我被留隍乐善深深吸引的深层原因,他们的家乡还有道统,而我们很多没了。

一路上随处可见的教人向善、劝人从良、勉人向学的对联,门楣上斗大的言志咏刻,金光灿灿裱于正堂的家训,都在自豪地讲述给后代,讲述给友人,这是他们的道统,他们虔诚尊奉的人生信条。

见到了这位沟通依旧的罗佳凯,还有很多志愿者,他们在热情地等候,他们的形象是一群普普通通的人,不管是光头的,还是满面胡茬的,也不管是秀气婉约的,还是面宽多肉的,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:谦和而内心富足。多年的经验告诉我,这是一群善良的人,一群被善良长久浸润的人。文物讲经过岁月的包浆才更具有欣赏价值,人生百年,岁月还来不及包浆,但人可以经历善良包浆而温润如玉。

他们带我去看他们正天长日久开展着乐善事业的村子,每个村庄的乐善群群主讲述他们开展的奖教奖学、慰问孤苦、志愿服务。听他们说如何开展财务管理,在乐善的过程中,志愿者们变得如亲人一般,又如何感染更多更多的人自发加入他们的行列,甚至是那些曾经为非作歹的乡亲,在包容和善良的乐善氛围里振作起来,成为正能量。有谁生来就是坏人呢,氛围能改造人、成就人,这是乐善群超出行善本身的价值,他们营造出包容与善良的氛围在教化一方民众,行天地之道、润万物于无声。

一条村一条村往前走,跟随的志愿者们越来越多,就像百川归海的溪流一样。上至能走得动的六七十岁的老人,下至懵懂的幼儿。我读出了他们的自豪和幸福,这样的幸福是忍不住广而告之,他们帮了别人内心富足;他们交了朋友不再孤独;他们彼此互助有难同当;他们告诉孩子做个好人。

我也还读出了他们的渴望,不是渴望我帮助他们成为道德模范,也不是渴望我推动他们谋得一官半职。他们渴望我能将乐善群的模式更上一个台阶,他们还有使不完的劲,他们用不尽的心。村庄老百姓的收入还没有上来,他们还想帮;村庄的教育水平还不足,他们还在想办法;村庄的文化遗迹还没有保护等等。越来越多的公共事务的参与,就不再是像筹钱救人、发钱奖教奖学那么简单了,需要政府、社会允许他们、支持他们参与。他们渴望能为村庄做更多事情,渴望乐善事业能进入升级版,进入2.0。

他们还渴望乐善群模式能让全国更多乡村得到帮助,他们感受到了乐善模式的魅力与威力。不止留隍,全国上百万计的乡村,同样需要乐善模式。等到乐善模式像范式义庄、丰备义仓一样全国风行的时候,我国基层社会治理的结构性短板就补足了,很多社会顽疾就自动疗愈了。尽管瘟疫无情,但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免疫系统,也能少灾少难。乐善模式正是在构筑社会肌体的免疫系统。

在这之后,我又多次来到留隍,每次都邀请不同的朋友相伴,有权威专家学者、有电视媒体,让更多人知道留隍乐善模式,让他们感受人间奇迹,让他们欣赏人性之光,也托付他们以自身擅长的形式传播留隍乐善,帮助留隍乐善。

公益慈善专家学者到留隍实地调研村村有慈善,拍摄:点行善栏目

由于40多个村庄都有乐善群和他们的行动,我没法逐村走完,选择地走了几条。有幸目睹了村乐善基金年度奖教奖学金颁发仪式,从幼儿园到高中学习优异的孩子,都会领到一笔从100-2000不等的奖学金。他们接过信封时,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一定种下了一个努力求学的愿望。更重要的是,也一定种下了另外一个愿望,将来长大有出息了,也要像乐善的叔叔阿姨们一样,不忘故土、乐善好施。这是什么的力量?这是传承的力量,子子孙孙无穷匮也,何愁泰山不移,就更不说乡村振兴了。

同样,这些俯身乡村,甘愿用青春陪伴大山里孩子的老师们,谁的青春不无价?他们深居乡村容易被忽视,他们待遇低、条件差、发展空间小,又与何人说?当接过乐善基金递过来的感恩信封,心酸有人懂、付出有人知,何尝又不是巨大的宽慰?教好孩子、对得起乡亲。

还有慰问那些独居的孤苦老人,他们有些住得很偏僻,有些甚至意外过世无人知,当志愿者们定期慰问才发现噩耗,身体已然面目不清。独居和孤苦是当下乡村的一个冰冷的现实,但人与人的温暖最起码可以融化一些冰霜。当老人从黑洞洞的门里,佝偻着腰走出来迎接提着米面粮油的志愿者,在拉进屋里闹闹家常。或许这只有10分钟,20分钟的聊天,可能占了老人一个月一大半的说话时间,他们需要人去看望,陪他们说说话。

慰问老人

还有很多很多感人的场景,乐善志愿者有组织的清理河流、推动修路修桥、抗击疫情、推销滞销农产、帮助乡村搞产业发展等等,他们也知道他们可以做的还可以很多很多。宝贵的是他们各村自愿为之、天长日久为之、历经困难仍旧为之,这就不是偶尔行善可以比拟的了。

百年中国苦难,不少仁人志士奔走呼号寻找救国之道,其中不少人把它归结到中国国民劣根性上,说有什么样的国民,就有什么样的命运;说他们自私不团结、没有大局观、愚昧狭隘。了解了留隍乐善,我可以欣慰地告诉这些先贤,来留隍,这里有你们渴望但没看到的人性圣火。留隍乐善模式,对中国乡村振兴、社会精神文明重建、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,有不可估量的价值。

 

 

作者简介

汤敏

古村之友创始人/理事长

爱乡宝信息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

浙江财经大学中国乡村振兴研究院副理事长

北京大学人文地理学硕士

长江商学院EMBA第30期学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