杭州萧山区河上镇凤坞村原本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山村，村民大多不富裕，对于家乡的认同度低。但这几年，河上镇镇长周寅却没动用政府一分钱资金，通过民间捐款和公益组织“古村之友”众筹的方式，在这里建起了两座抗战题材的博物馆，每年引10万人次前来参观，带火了凤坞村的经济，也凝聚了凤坞村的人心。

“抗战时期，凤坞村是萧山县政府的所在地，驻扎了很多抗战军队，这里发生过很多可歌可泣的故事。当地建起博物馆，老百姓非常自豪，村民的凝聚力空前提升了。”周寅说，每个乡村都有它独特的故事，只要让乡村历史和现代人的生活产生共鸣，乡村的人心就齐了，人心一齐，乡村的振兴就有了保障。

今年，“乡村振兴战略”成了热门词汇。2018年中央一号文件对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作出全面部署，要推动乡村产业振兴、人才振兴和文化振兴。记者发现，凤坞村在乡村振兴中的许多“小经验”，很有借鉴意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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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8岁的周寅不仅是河上镇镇长，还是萧山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团队的一员，同时也是凤坞村“萧山抗战纪念馆”和“中美合作抗战纪念馆”的馆长。

周寅说，抗战期间，萧山凤坞一带山区属于半沦陷区，日寇虽然常来扫荡，但这里的百姓民风淳朴，人人皆怀抗日救国之心。1940年萧山城区沦陷后，部队和政府都撤退到凤坞村坚持抗战，至今当地仍有不少抗日遗存。

周寅是2013年来到河上镇当镇长的，当他发现下辖的凤坞村这段历史后，便有了在当地营建博物馆的想法。

7年找到28名老兵

周寅在大学主修经济学，但对于抗战历史一直非常感兴趣。毕业成为公务员后，一次偶然的机会让他加入了杭州当地一个名为“我们爱老兵”的公益组织。

“当时我们就只有五六个人，都是业余时间做寻找杭州当地老兵的工作，为这些老兵们做口述史、做档案、争取社会各方面的帮助。”周寅说，他和其他志愿者在7年时间一共找到了28名抗战老兵，他们大多都已是耄耋之年，但他们讲述的故事却让周寅感到，帮助他们是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。

淞沪会战后，日寇在1937年12月24日占领杭州城，为了阻挡日军南犯，倾尽茅以升心力建成的钱塘江大桥被炸断。从此，钱塘江南岸的萧山，成了我军抗战的最前线，双方划江对峙了两年多。

1940年1月22日凌晨，日寇趁着雪夜偷渡钱塘江，浙江抗战部队仓促应战，虽经抵抗但仍不敌日寇铁蹄，当天上午，萧山城区就告沦陷，萧山县政府和部分守军迁入位于南部山区的河上镇，萧山也随之成为半沦陷区。

但萧山军民的抵抗运动始终不曾停歇。周寅就向记者讲述了一个抗日老兵陈立行的故事：“这个老兵是萧山人，抗战时期加入萧山县战时政治工作部，在萧山各乡镇进行抗日救亡宣传，其间成为中共地下党员。萧山沦陷后，陈立行和其他三位同志潜入县城收集情报，进行抗战宣传，后来不幸被捕。他们四人被日寇绑至江边，被日本人用刺刀杀戮，陈立行身中四刀，侥幸大难不死，趁着夜色爬行了一夜，才被抗日群众救出，伤好了之后，他继续回到政工队，进行抗战宣传。”

“经过我们的走访发现，在当时的萧山，像陈立行老人这样的抗战英雄还有很多。”周寅说。

为每一个老兵送终

周寅一共找到28位抗战老兵，但截至目前，已有17位老兵先后去世，这让周寅尤为难过，“别人做志愿者，帮助的人会越来越多，而我们却只会越来越少。”

周寅说，每次他找到抗战老兵，确认了他们的老兵身份后，就会跟他们“结对子”，时不时地问候他们。过年过节，有慈善组织或个人捐助，他就会把这些钱物送达老兵的手中。他也经常嘱咐老兵及家属，弥留之际一定要记得通知他。“为每一个老兵送终”，是他从当支援者开始就发的心愿。

2015年3月，94岁的抗战老兵詹春松病重，得知情况后，他亲自将詹春松送去了医院，直到老人离世的那一刻。

周寅告诉记者，他在2011年时就认识詹春松。他是一个独臂老人，因此在人群中非常显眼，经过调查采访，周寅确认了詹春松的老兵身份，抗战期间，他隶属于94军121师363团1营3连1排，萧山沦陷后，他随部队辗转湖南、广西，参加过惨烈的衡阳会战，身上多处负伤，那条手臂，是在广西桂林和日寇作战时炸断的。抗战胜利后，只有一条手臂的詹春松回到萧山老家，身体有残疾的他就此退伍，再也没打过仗。周寅经常去看他，两人也结下了亲如父子的情谊。

另一个让周寅感动的老兵名叫胡阿元，老人原属于28军63师1189团，萧山失手后，他专门到城内搞情报工作。2016年，在拿到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章几个月后，94岁的胡阿元去世。

“那一天他儿子给我打来电话，说父亲刚刚走，但临终前嘱咐他，一定要送一个东西给我……那是一个保温杯，因为这个老兵觉得，我们这些志愿者平时一直翻山越岭帮助他们，却连口热水都合不上，因此特地嘱托要送个杯子给我。”话到此处，一向刚强的周寅眼圈有些发红。

众筹百万建起两博物馆

帮助的老兵越多，周寅收集到老兵留下的遗物也就越多。渐渐地，周寅的心中有了为这些抗战物件建博物馆的想法。正巧，2013年原先在萧山城区工作的周寅被调任到了河上镇当镇长。谙熟当地历史的周寅来到凤坞村考察，原来，当年萧山临时县政府的不少遗存至今犹在。

“村里有一幢木结构的两层建筑已经破败不堪，后来我们确认这正是当时县政府的机要处所在地，所有情报的收发都在这里进行。但村民却想把这幢老屋子拆掉另盖新房子，我觉得实在太可惜，就和村民商量，让他们在别的地方建房，把这幢老建筑保留下来。还有一座建筑，我也觉得意义重大。是一所凤坞村村民冒着生命危险，收留和转移来华作战的美国飞虎队员的老房子。”周寅说，他当时就想把这两幢老建筑改成博物馆，存放老兵们的遗物和其他一些抗战文物，但苦于村里没有经费。

周寅为此找了萧山的文化部门和旅游部门反映，当时确实争取来了一些资金，但要真正修博物馆，却还远远不够。周寅的不少同事也劝他早早放弃，但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帮助过的老兵，一想到他们口中说出的可歌可泣的故事。周寅就横下心，一定要把博物馆建成。

周寅最终想到通过民间众筹的方式筹款。他联系了浙江省大爱慈善基金会，借助基金会的账户，搭建起了一个公益众筹的平台。当时刚好是抗战胜利70周年的日子，为了筹钱，周寅四处出击，去萧山当地的学校和企事业单位，讲述抗战历史，“现在回忆起当时的情景，我都觉得真是有一股子理想信念在支撑着我走下去。我白天上班，就在晚上备课，根据萧山每个学校、单位的不同需要去宣讲抗战历史，2015年，讲了整整40多堂课，课程结束后，就和学校联系，希望学校能够搞几次义卖活动，大家把家里不用的东西拿出来卖掉，再捐出来建博物馆。”

周寅说，最多的一个学校通过义卖活动，帮助他的博物馆筹得了5万余元。此外，他自己捐出了1万元，朋友和同学捐出20万元，萧山当地的狮子会捐出了10万元。好几个抗战老兵听说周寅在做博物馆，都鼎力支持，“他们每个人的捐款都很多，有个新四军的老兵当场就拿出了1万元。”

2015年至2017年，周寅先后筹得100万元，将村里的两幢建筑改建为博物馆。一座名曰“萧山抗战纪念馆”，另一座名曰“中美合作抗战纪念馆”。他们分别在2015年和2017年落成，并对外开放。其中，萧山抗战博物馆是全国第一个通过民间众筹创办的博物馆。

馆藏飞虎队粤语教材

在周寅的带领下，记者先后参观了这两幢博物馆。萧山抗战纪念馆里，记者见到了抗战时期的大量电报底稿，这些底稿显示，当时79师师部长期在凤坞村驻守，和在萧山城区的日军打游击战。日军先后多次扫荡凤坞村，每到这个时刻，凤坞村的村民和部队常常躲入附近深山，继续战斗。周寅说，村里的老房子上至今还留有当年的弹孔，和炸弹爆炸是留下的痕迹。

此外，这座博物馆内还收纳了军服、望远镜、水壶和很多武器。各种步枪、机关枪、大刀、长矛，都是周寅和朋友在全国各地收集来的。博物馆落成时，还有村民送来当年山里兵工厂生产的子弹。在不远处的山里，还有当年我军挖的战壕。而博物馆最显眼的位置，放着周寅找到的28名萧山籍抗战老兵的照片，照片下，是每一个老兵的所属部队番号。

而在“中美合作抗战纪念馆”里，收集了大量和飞虎队有关的文物。周寅告诉记者，1945年3月，有两位飞虎队的美军飞行员在执行完任务后，在上海金山附近跳伞，被当地的抗日组织营救后，辗转送到了凤坞村养伤，老屋的主人董锡成收留了他们，因为敌人的疯狂封锁，这两个飞虎队队员在凤坞村住了好多日子，直到浙江省政府来人，将他们乔装改扮后，才送到了重庆。

为了把老屋建为博物馆，周寅联系了很多在美国的朋友，帮他寻找二战时期飞虎队员的亲属，先后得到了数百件相关文物。包括“美国空军，来华助战，仰我军民，一体救护”的飞虎队袖章、美军飞行员的战袍、降落伞和各种各样的勋章。

周寅说，从收藏的文物来看，飞虎队来亚洲战区作战时做了非常充分且细致的准备，每个飞虎队员手上，都会有“普通话手册”“缅甸语手册”和“广东话手册”，每个手册都会用拼音来告诉飞虎队员，如何发音、如何告诉当地人自己的想法。手册甚至会详述哪个地方的东西好吃，哪个地方的风景不错，哪个地方的民俗如何。

例如，在那本名为“CANTONESE”（广东话）的手册中，美方就会告诉飞虎队员“You will not be hurt”用粤语表达应该是“我啲唔会害你”；“You will be rewarded”用粤语表达应该是“我啲会俾钱你”；“Don’t lie”用粤语表达应该是“唔好讲大话”。

侧记：年引十万客流带火乡村经济

“以前凤坞村在我们萧山，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，通过这两年的众筹，建起了两家博物馆，一下子就火了。一年有10多万游客到这个村里来，民宿、农家乐也慢慢开始办起来。”周寅说，目前村里已经开了十几家农家乐，不少农家乐生意好了，也开始改善条件，装上了空调，重新装修了房子，一顿饭吃围餐，标准是500元，来参观的人多了，带动了整个村子的经济。

如何引来这么大的客流？周寅介绍，这两个纪念馆先后都被评上了爱国主义教育基地，萧山区的团区委、教育局包括关工委等都来授牌，区里各个学校都来参观。而凤坞村也转身为美丽乡村示范村、乡村旅游示范村，还成为浙江省3A级的景区村庄。“我们把凤坞村打造成了红色旅游景点，放到整个萧山，这样的景点是很少的，因此凤坞村自然而然地成了我们当地学校、企事业单位和政府机关开展爱国主义教育活动时必来的景点。”

而民间博物馆的红火，也引来了政府进一步地跟进建设。周寅介绍，萧山区政府要在凤坞村将一个老厂房改建为大型的抗战纪念馆，周寅说，他目前忙的正是牵头这个项目，他认识一个民间收藏家陈军星，多年来收藏了2万多件侵华日军史料，亟待找一个地方展示，这座新博物馆的名字叫做“侵华日军罪证史料纪念馆”，今年将开工建设。

“未来等这个纪念馆建好，那带来的效益可能是每年上百万人的参观。”周寅说，回顾自己众筹建博物馆的三年，最令他感动的，是当地村民人心的变化。“原先这个村是有些人心涣散的，但在我众筹中美合作抗战纪念馆的时候，很多钱都是当地村民捐出来的，我能感受到村民的那份骄傲，那么对祖辈、对自己家乡历史的崇敬。”

 

文、图/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武威

本文转载自广州日报人物在线